2024年05月

春天的痕迹在五月几乎消失的无影无踪,满世界的花都被盈盈的叶子盖过,初夏的田野已是郁郁葱葱的颜色,雾蒙蒙的空气湿润且舒适。在这个时节里,黄土、蓝天和绿色的麦子共同构建出一卷平静的乡村画卷;在北方农村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当到了五月末六月初的某一个时刻,也许是一阵暖燥的风,也许是一场闷热的雨,整个田野都变成了金黄色 —— 麦子熟了。

这种成熟后金黄色的谷物常常给人巨大的安全感,但真正躬身种植的人却很少了解它的来历,人们不喜欢关心历史,通常也无需关注历史。据说人类早年都是靠采集野果野菜的方式生活,但采集的食物终究是不足的,撑不起人们繁衍的野心;于是人们开始照料麦苗,播种下一颗颗的麦粒,用太阳和土地恩赐的能量不断交配与繁衍,期望后代繁衍的广度和速度能超越战争和灾难的灭绝,将一些认为永恒的东西一代代传递下去,直到他们耗尽气血,栽倒在泥土里,像收割完的麦秆,不声不响的再次成为大地的养分。

麦子们从不言语,只是任由夏日的熏风吹的摇摆不定,我们一起站在高处俯瞰着整个村庄,正午的阳光正好,远处的村庄里升起几株稀疏的炊烟,我们很轻易的就可以发现,在这个时代,村庄已经逐渐没落了,留守的农民们和数千年前的先辈一样,期盼着合适的阳光和雨水,畏惧着干旱和洪涝。他们需要忙于生存,无暇顾及的事情太多了,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去拆穿命运的诡计,于是不管他什么聪慧亦或愚蠢,都被消磨在似乎无穷无尽的日子里,直到死的那一天才算结束。但苦难不会结束,这命运被代代相传,他们已经无力逃离,只能寄希望于未来,于是他们的后代不断的想要逃离由小麦、玉米、土豆以及鸡鸭鹅牛羊统治的村庄,是的,农村真正的统治者不是挥舞着锄头、镰刀和铁锹的人,而是沉默的土地、作物和牲畜,为了生存,智人们甘愿被圈禁。年轻人用了许多方法逃离,不幸的是,大多数人即使抵达了城市,也很容易意识到在这遍布钢筋混凝土的森林里本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即使到了这里也要和小麦一样,肩并肩的挤在高楼大厦灯光后的阴影里。现代人用幻想让无价值的有价值的交织为一场宏大的迷梦,在这场梦境里,小麦也可以幻想成长为参天的树,但绝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从面对镰刀改为面对联合收割机。

如今已是夏初,夕阳落的相比于冬天更晚了几分,但对于麦子们来说,有着合适的阳光和充沛的雨水便足够了,至于蓝天、白云、朝霞、落日、清风以及蝉鸣似乎都不怎么重要,毕竟它们不必知道为何而来,更无需了解为何而去,只需用根深深的攀握住土地,努力地结出更多的麦粒,遵循麦子们世代相传的本能即可,也许,就这样或迷茫、或幸福、或恐惧、或坦荡的面对风雨,面对它们的一生。

远看麦浪固然波澜壮阔,但只有坐到麦田里,才能看清翻腾麦浪下干涸的土地、丛生的杂草和撕咬的虫豸,但麦子们只能忍受,这也许是它们唯一的选择 —— 固执的咬住土地,默不作声。从村庄一路走到城市,回望时乡野间已经灯火阑珊,迷蒙的睡意笼盖住村庄,广袤的田野里悄无声息,只有风偶尔会掠过沉睡的麦田,一阵窸窣的声音间歇的传来,或许那就是回望的目光吧,但那绝不是回归的脚步 —— 被霓虹灯污染过的灵魂,永远都无法回到乡野深夜的梦里了,他们永远只会怀念。大城市的高楼像是一根根铁钉,逼迫着每一个想要走出来的人咽下,那耀眼的灯光如同积沉的铁锈,苦涩且令人窒息。麦子们在无边的星河下沉睡,在光怪陆离的灯光下沉睡,四野无声。